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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02

♫:Glen Hansard - Take The Heart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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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的每面書頁無一不是佈滿斑斑水漬,有些深得掩蓋掉頁面上記載的文字故事,有些則淺得只留有暈開那刻的弧狀輪廓,如同為了襯托較為深沉的痕跡而存在;漫長歲月磨蝕掉紙張原有的厚度與質感,使其薄脆不堪到一旦稍加出力就會沿著摺痕龜裂或碎開。
 
Jack憑藉手電筒微弱的光柱,埋首於混合了蒸氣惡臭、腐朽木頭、讓人鼻子發癢的霉味還有其餘他不想猜測的可怕味道的陳舊書堆中,弓著腰仔細閱讀著手裡那像是一世紀前流傳下的泛黃讀本。
 
這並非出自於興趣,而是打發時間,因為今天又是個惱人的下雨天。外頭下著大雨屋內下著小雨,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他和Tyler近期終於可以不用再去煩惱水資源的問題──又或者感到困擾的只有他一個人,Tyler就算在泥巴裡打滾一天不洗澡都不在乎──他用有得必有失的理論來讓內心好過一點,忽視理智告訴他這無疑是狗屁不通。
 
好吧他現在讀到了「愛咪的胃袋」,既「湯姆的腎臟」之後的新發現。
 
「讀不膩嗎親愛的。」Jack一抬頭就看見Tyler穿著那件Jack認為愚蠢斃了、但對方卻意外非常屬意的絨毛睡袍,腳下踩著裹滿髒汙的兔子拖鞋,雙手環胸地倚靠著沒了門的門框,嘴角掛著戲謔笑意。
 
「我在這種天氣沒有太多選擇。」Jack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你可以效法我騎腳踏車繞這地方一圈,那超乎你想像的有趣,尤其是摔車的那一刻。」Tyler說完逕自笑了起來,邊用手指在空中畫圈邊踱步到Jack身旁坐下。
 
「謝謝你的建議,不過我更想與『器官們』對話,只要你不介意。」Jack舉起手中的讀本晃了晃,在兩張書頁脫落滑出的剎那驚呼出聲。
 
「嘿別撿了就這樣吧,」Tyler抓住Jack的肩膀。「你面前的活人可是有著所有器官。」
 
從睡袍口袋掏出一根菸銜進嘴裡,Tyler鬆開抓著Jack的手微傾下身,把菸頭湊近蠟燭細瘦的火苗,閃爍星火隨即點燃。
 
挺回背脊的他先是深吸一口,才抬起食指和中指將香菸抽離唇邊,用著像是暢飲了無數美酒的滿足神情向著眼前空氣吐出煙霧,恨不得把肺裡的空氣全擠出似地。
 
「我一直很想嘗試吐出煙圈,不過又覺得管他呢吐了又能怎樣,地球還不是照樣運轉,太陽也不會因為這樣就變成從北邊升起。」
 
「這個世界不會因此而改變。」
 
「沒錯,你抓到重點了。」
 
Tyler笑開臉,朝腳邊抖了抖煙灰。
 
「無所謂,反正我們一樣想做任何事就做任何事。」
 
Jack看向發話的Tyler,對方仰望著斑駁又漏水的天花板,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像是在觀察天空的、一名研究行星的學生。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這聽起來可能有點蠢。」Jack搓揉手指,目光跟著在水中漂浮的紙張游移。
 
「問吧。」Tyler乾脆地說,把眼光挪到Jack臉上,拿開嘴邊的菸。
 
「如果你可以,我是說如果。」Jack榛色的眼凝視著Tyler,眼底搖曳著蠟燭苗麗的火光。「你覺得自己會是我身體裡的哪一種器官?」
 
他們沉默地相視幾秒,接著Tyler失禮地爆笑出聲,宏亮聲嗓在破屋內來回碰撞;他的反應讓在發問當下就覺得尷尬的Jack更加無地自容,聽著不加掩飾的誇張笑聲他羞憤地只想遁地逃亡。
 
「算了當我沒問。」他困窘地闔上讀本,打算起身離開時卻被一個向後的力道給拉住。
 
「別急啊,我沒說我不想回答。」Tyler止住笑,抓緊Jack的手腕。「不要像個娘們或完事後的男人一樣落荒而逃。」
 
Jack試圖掙脫,但在發現一切是徒勞無功後宣告放棄,他從未在他們的打架中勝出。
 
「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聽聽『你覺得我是你身體裡的哪個器官』。」Tyler饒富興味地盯著他瞧,深舌舔了嘴唇一圈像隻逮著獵物的狐狸。
 
「噢拜託,放我走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困難。」Jack央求。
 
「閉嘴,你起的頭自己收拾。」Tyler不領情地回擊。
 
沒人比Jack更清楚Tyler的執拗──「在達成目的以前絕不輕易放手」,這和妥協習慣的Jack形成強烈對比,然而Jack心底明白,自己只是選擇對很多發生在身上的鳥事默不作聲,像個看不見極限的壓力瓶般承受不停堆疊增高的狗屁倒灶,逃避似地用「不願引起紛爭」來當作藉口;這點Tyler就比他誠實許多,他不受教條或規範拘束,有一套對待社會的道德標準,而那股瘋狂一直為Jack所嚮往,他始終做不到那樣的無畏灑脫。
 
他們就像雙面鏡,各自擁有與填補彼此身上有或沒有的一部分。
 
「心臟。」Jack自暴自棄地答道,故意不去看Tyler的表情。
 
「左心室嗎?」即使看不見Tyler的臉,他依然能從他的嗓音描繪出他促狹的笑。
 
「我只祈禱自己不要心肌梗塞。」他扯唇一笑。「不過『我們總有一天都得死』,對吧?」
 
扔掉近乎燒到手指的菸,Tyler讚許地說。「聰明人,就像我們初次見面一樣。」
 
「現在輪到你了,公平的遊戲規則。」Jack挑眉,看著Tyler慢條斯理地起身,他的手腕還是被對方牢牢抓在手裡。
 
沒料到Tyler會在下一秒欺近,本能地想往後閃躲的Jack被對方制止在原地,他只能像個待宰羔羊般縮緊脖子,而Tyler的頭最終停在他耳際,他們的胸膛幾乎貼在一塊。
 
「肺臟。」刻意壓低的聲線沙啞性感,Jack感受到對方噴吐的溫熱鼻息,如羽毛般搔進他的耳蝸心臟,一時之間他竟滯住了呼吸,好不容易等到對方退離開來才剛要大喘一口氣,他的臉頰就被無預警地親了一下。
 
在腦袋反應過來前Jack的身體就已經操控抓著讀本的那隻手,毫不留情地將本子砸在Tyler臉上。
 
「Shit!」突如其來的攻擊讓Tyler飆出髒話的同時放開抓著Jack的手。
 
「我要回房間了,書留給你。」接過硬是被塞到自己懷裡的破爛讀本,Tyler睜著『事情好像不應該這樣發展才對』的藍眼睛。
 
「你不想聽原因?」他瞅視Jack離去的背影高聲呼喊。
 
「我擔心臉上會再多一個傷疤。」Jack語速飛快,邁開的步伐同樣飛快。他的話聲尾音隨著他踏步上樓而拖曳得無影無蹤。
 
被獨自留下的Tyler佇立在空曠廳室,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響從房屋的四面八方包圍住他。沒追上前攔住Jack,他反倒開始啪啦啪啦翻閱起手裡的讀本,隨興地停在某一頁。
 
頁面上的第一人稱主題故事寫著:「傑克的脊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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