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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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起的眼皮彷彿被膠合住般難以睜開,Will費了好大一番勁力才勉強而艱難地將眼皮抬開來,並在光線攫獲視線的瞬間感受到侵襲身心的強烈疲憊。他半瞇著宛若上了一層混濁油彩的灰藍瞳眸,適應著唐突進入虹膜的光度。
最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圍繞周身的沁心冰涼,搖曳著的濕潤飄渺輕柔地撫觸著他裸露在衣衫之外的乾襙肌膚,他試著彎曲又伸直雙手指節,詫異地發現靈活度沒有他想像中來得僵硬,甚至還出乎意料的敏捷許多;眼前的事物依舊虛幻迷濛,辨不清究竟身在何處的他,內心不禁開始後知後覺地翻湧起滿溢的不安及驚惶。
緊抿唇瓣的他焦躁得扭過頭,一抹夾帶燦金色澤的艷麗嫣紅隨即躍入眼簾,映象模糊得漂近視野又緩慢漂離。他腦袋空白得呆愣數秒鐘的時間,忘記眨動的圓睜著大眼,緊接著又是一抹瑩瑩閃耀的黑紫掠過視界,折射著刺白鱗光從容遠去。
像是揭開一層層的紗幕亦或撥開一層層的鱗葉,延展於Will周遭的一切漸趨清晰,他第一眼看見的是晃蕩著的粼粼波光,爾後是一片透明澄澈的湛藍天幕。他恍惚地朝著閃爍的光芒伸長右手,幾欲抓住什麼似地握緊拳頭,卻悲哀地承受一無所獲的難擋空虛。
無意義的奢求終將換得相對應的黯然失落。
滾滾氣泡隨著Will鬆緩唇線的同時溢出口鼻,清楚的咕嘟聲響猶如鐘鳴般響徹耳際,他的目光追隨著上升的氣泡,目視因氣壓轉換而膨脹的氣泡,在接觸到無法觸及的彼方表面時啵地一聲脹破;聽見輕微爆破聲的剎那,Will覺得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好像也連同著龜裂粉碎,迸發的碎片四散各處再也無法尋回復原。
沒收回的手張著無力的手指,幾道低溫的水流滑過指縫之間,Will現在知道了他置身何方。
海洋。
唯一困惑他的是,他不確定自己是位處其中還是其外──是位於海平面以下還是以上。
沁涼海水、波光、隔著水的青空、氣泡......答案呼之欲出,他的思考卻陷落峽谷般只專注於胸膛起伏的頻率,確認自己依舊能夠正常呼吸。
確認Will Graham依舊有血有肉地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黑栗色髮絲搔弄著臉頰,迫使Will提振已然鬆散的精神,著眼於喚醒迷離意識。他想起運用板手修理物件的經驗,差異在於他旋轉的螺絲並非位於機械表面而是大腦內部。
喀啦喀啦。
鬆脫的螺絲恢復拴緊狀態,數尾色彩繽紛的熱帶魚若有似無地碰撞著Will平躺漂浮的軀體,這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猛然發現此刻的他竟然身處海洋。
彷彿為了驗證他的想法是否正確或者懲罰他過於遲鈍的回神,海水開始大量而魯莽地直灌進他喉嚨,他痛苦萬分地掐緊自己的脖頸,驚慌地覺察肺葉的腫脹。
他掙扎著划動四肢,近乎本能性地倚仗著沒什麼技巧可言的差勁泳技;驀地,他發覺身軀變得異常沉重,數不盡的墨綠海草不知道什麼時候纏繞上他全身,他倉皇地擺動著遭受綑綁的四肢嘗試掙脫,卻徒勞無功得讓海草越纏越緊,無論是灌入的海水或者高漲的驚懼都快要將他活活溺斃。
在Will心灰意冷地打算就這麼擁抱死亡時,一隻穿破海面的手臂用著宛如骨頭都會因此碎裂的強勁力道緊抓住他右前臂,硬生生地把他拖離致命海水,電光石火間他察覺禁錮著他的海草莫名地消失不見。
感知到氧氣的Will倒抽一口涼氣,接著便是一連串無法歇止的劇烈嗆咳,他懷疑他的五臟六腑下一秒就會滾出喉嚨。
耗盡渾身氣力的他癱軟著身子,緊繃的神經卻令他覺得自己像剛從冰窖出來般地了無知覺。他狼狽地上抬顫動著的濕漉漉睫羽,同樣濕漉漉的捲髮服貼額前。
「Will,看看你。」
他的心理醫生半跪在一艘獨木舟上,一手撐著船隻側邊一手抓著他的右前臂。
「我剛剛還以為,我找到的是船隻的殘骸。」
Hannibal的曖昧語調,讓Will難以分辨這個玩笑帶有幾分真實性。他現下只冀求他快點將顫抖著的他拉離水面,但對方似乎刻意迴避掉他眼神流露的訊息。
「我說過,我是你的朋友。」Hannibal直勾勾地與他對視,受到地心引力牽動的淺褐瀏海半落至前額。
「除了成為你的朋友和槳,必要的話,我可以成為所有你想要我成為的事物。」優雅的咬字伴隨著悅耳的異國腔調,「只要那足以支撐你不讓你崩潰。」
Will困頓地瞅視Hannibal蠕動著字句的薄唇,忽地備感眼皮沉重。
「累了就休息一下,希望你醒來後能夠給我滿意的回答。」
無力抵抗疲倦襲捲的Will終於闔上雙眼,Hannibal意味深長的微笑一閃即逝,微歛的深褐眼眸腥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