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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26

 

Eggsy接到Merlin從總部傳來的消息時,人正在俄羅斯的高加索山脈執行暗殺任務,內容是剷除非法盜賣軍火的黑市首領。他藉由電話線路竊聽到交易地點,儘管在破解雙方的防範暗語時經歷一番折騰,結果卻十分讓人滿意,甚至還在搜找資料的過程中意外學習到新知。
 
接通電話的瞬間他手臂壓著任務目標的喉嚨,手槍抵著對方額角才剛要扣下板機,Merlin的聲音就撥開通訊器的雜訊傳進他耳裡,嗓音清晰得像是站在他身旁。
 
「Galahad,很抱歉打擾到任務進行,但我想我有告訴你的必要性。」他頓了頓,電話另一頭傳出低微而清脆的杯瓷碰撞聲。
 
「說吧Merlin,我不趕時間,對吧?」Eggsy對著被他壓在身下的男子眨了下眼,滿意地看見對方齜牙咧嘴的模樣。 「我才為破壞掉你享用下午茶的悠閒時光感到抱歉。」
 
「放心,你耍的嘴皮子永遠是罪魁禍首。」Merlin一如既往地掌握恰到好處的幽默,Eggsy想像著他一臉正經八百實際上卻在說笑的表情,就像不久前在拯救世界的戰場上向他宣示武器的主權那樣。 「看來被你挾持的朋友似乎有脫逃的打算,不要太過鬆懈了。」
 
Eggsy聞言再把掙扎著的軍火首腦用力壓回雪地,聽見一聲吃痛的悶哼。
 
「Come on,別賣關子了,Merlin。」接在他語尾的是Merlin清嗓的聲音。
 
「簡言之,Eggsy。」他發現他改變了對他的稱呼。
 
「Harry醒了。」
 
Eggsy不小心扣下板機,然後槍聲炸裂的轟鳴驟然響起。
 

 
Eggsy記得Harry曾經說過:「與渺小的對手戰鬥,一旦我們勝利,只能使我們變的同樣渺小。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英勇地被更強大的對手擊敗。」
 
而再之後,一顆子彈隨即奪去了他的意識。Eggsy不知道Harry有沒有預想過自己生命的終點會是怎樣,不過Eggsy有。他以為自己會沉淪在毒品建構的幻境中度過餘生,或者背負大大小小的罪名進出監獄,最終被某個不慎失手開槍的菜鳥刑警、從來稱不上友善的獄友,或始終無法忘懷仇恨與悲傷的仇家給謀殺,棄屍在灰暗腐臭的狹窄巷弄,孤零零地走完最後一程,而陪伴他的只有一個裹滿汙垢的巨大垃圾箱。
 
在他離放棄自己只差幾步時遇見了Harry Hart,他將他從垃圾堆中拉起,替他梳理整齊雜亂的人生,最重要的是,他給了他活下去的目標。他給了他機會去重新定義自己。
 
在電腦螢幕前目睹Harry倒下的那一刻,Eggsy以為他要從此失去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呆愣在原地,任由那股莫大的恐慌攫獲心神,拖著他的思考一路下墜。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失去一切的畏懼,他不覺得冷卻無法克制地全身顫抖,腳邊的地板和整個空間彷彿坍塌崩落,而他就只是跟隨萬有引力牽引地直線墜落,轉眼間穿透層層堅硬地殼直抵滾燙地心,終末屍骨無存地燒熔在高溫的液體當中。
 
但還好,Harry留下來了。
 
Kingsman在一連串事件過後需要重建的時間,初時Merlin要Eggsy接下Galahad的位置,Eggsy斷然拒絕。他堅持自己沒理由取走頭銜,只因現任的Galahad並未卸任,不過是暫時無法執行任務;Merlin當然理解Eggsy的立場,他沒勉強Eggsy或指責對方不夠成熟,他僅只溫聲地告訴年輕的Kingsman:「我相信他會醒來,而且我知道在他醒過來後,會很樂意聽見你在他昏迷期間完美代理了Galahad的職務。」
 
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令Eggsy聯想起自己母親在失去父親的那段日子,曾捧著他的臉頰對他細訴著勇敢和堅強背後的祕密;他忘不了母親額頭的溫度,也忘不了她滴落進他眼裡的淚水是多麼刺痛,像是他才是真正在哭泣的那個人。當時的年紀讓他無法深刻體悟父親再也回不來的哀慟,他所能理解的只有父親對母親的不可或缺,以及他願意承接母親的每一滴眼淚,並且使它們不再落下。
 
於是Eggsy態度軟化地妥協,只因Merlin潛藏在堅定下的心碎與疲憊和他母親太過相似。
 
「其他的就當作小費,謝謝你載我一程。」
 
飛越三個時區足履故土,倫敦的天空萬里無雲,清澈剔透如愛爾蘭著名的華特佛水晶。
 
計程車與步伐輕盈的Eggsy擦肩而過,腳下的鞋跟橐橐聲低微地近乎不存在;這並非刻意使然,而該歸功於足夠的訓練所致,Merlin在任務的指派上一向不會手下留情。
 
即使難以抵擋的操勞如浪濤般摧殘著神經,較其更高漲的卻是劇烈亢奮和迫不及待,像條布幔把所有煩擾的負面情緒全隔絕在外。
 
在擔任Galahad的期間Eggsy接過大大小小的任務,不變的是他總在任務結束後直奔位在總部地下二樓、走廊最末端的房間,急切地推開沉重的黑銀鐵門,期待躺臥在病床上的Harry甦醒過來,這麼一來率先映入眼簾的將會是他的身影。
 
然而往往事與願違,大部分的時間Harry仍在安穩沉睡,維持生命儀器的蜂鳴填滿一室靜謐。Eggsy會隨手拉張鐵椅坐到Harry床側,開始天南地北地交代總部最近發生了那些事、世界的歷史正在如何推演、自己在執行任務時碰到的瓶頸和挫折,以及經歷磨練後得到的經驗和技能。再不然就是隨意抓本詩集或名著,旁若無人地放聲朗讀,彌補Harry無法自行閱讀的遺憾;好幾次他都因為對方短促的睫毛顫動而心跳加速。儘管每次的探望都以失望收場,Eggsy卻很享受這段漫長的等待──那讓他們暫時卸下了Kingsman與Galahad的職銜,以最單純的身分面對彼此。
 
Merlin始終沒有斥責過Eggsy的行徑,到最後Harry的病房竟自然而然成了他們匯報任務結果的場域,甚至逐漸演變為他們之間共通的默契與慣例。Harry不曾離去,不論醒著睡著都牽動著他生命中的所有人,使得每個人的關係變得緊密、使得每個人的心變得柔軟。
 
Eggsy有時會瘋狂地想,也許Harry自始自終都是清醒的,他們不過是生活在Harry夢境中的虛幻人物。他們只是繞著他旋轉的星球,一旦他驟然殞落,他們便無所憑依。
 
一個回神人已經站在病房門口,三個小時前爆發在高加索山脈的激烈衝突,恍如晨霧從海面飄然遠去,唯獨冰雪的溫度仍殘留在皮膚表層;即使明曉這不過是感性編織出的不切實際謊言,Eggsy卻甘心上當受騙,只因那提醒著他,自己又再一次順利挺過死亡的猛烈追擊,只為活著回來見Harry一面。
 
Eggsy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笑了。
 
他設想著推開門後的光景──睜開眼的Harry揚起水潤瞳眸,顏色是那種Eggsy忘不了的、像雄師鬃毛的末端在日光照耀下若隱若現的淺淺金棕,再來他會輕咳數聲,用Eggsy熟悉、優雅卻虛弱無力的沙啞聲嗓喊出他的名字,儘管難聽得就像粗嘎砂紙。
 
而Eggsy會邁開輕緩腳步,在內心倒數著他們之間還相距多遠的距離,然後在抵達床畔時用Harry熟悉、調皮且活力充沛的朝氣聲嗓回喊他的名字,臉上綻放的笑容近似燦爛夏花。
 
他會說:嗨,Harry。身體覺得怎麼樣?Harry。想我吧,Harry。我就知道你命很硬,Harry。
 
Harry、Harry、Harry。
 
這個名字在他意識到時早已貼著他的心臟呼吸,隨著心臟每一次的跳動被碾碎成一片一片,承載著血液的洪流遍佈全身,於行經大腦的路途中短暫滯留,最終匯聚回遭到打散的起點,輾轉拼湊成原本的樣貌後再一次因著心搏而轉作碎片。
 
而Eggsy確信如此的循環往復將會不間斷地在他的未來裡持續進行,直到他的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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