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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2

銀古&駒窗,《荊棘之路》的延續。

*

蟲群數量逐步攀升,聚攏懸浮於闃靜黑暗中的身影像是泛著磷光的鬼魂,在肉眼看不見的軸線漫無目的地上下擺盪,演奏著窺視的曲調。銀古掀開厚重被舖,從長褲口袋揀出一根驅蟲菸塞進嘴裡,就著室內漫散的微弱月光點燃菸頭,微紅星火忽明忽滅,他深吸一口再放開菸嘴吐氣,向天花板上升的大片煙幕如同被風吹散的雲朵,遏止住蟲因探詢而伸長的觸角。

 

他靜靜抽了幾口菸,離開床鋪時打了陣哆嗦,接著開始收拾行囊。

 

把摺疊整齊的床鋪和棉被收進櫥櫃,他背起箱子,絨襪吸附掉落下的所有跫音,他無聲無息地穿越通往宅邸大門的木板廊道,安靜地像幽靈。

 

時間剛欲入寅時,淡幽宅邸內的人們尚未甦醒,銀古套上鞋子,悄然無息地帶上拉門。

 

清晨空氣透著揮不盡的涼意,如水一般流連於銀古禦寒衣物外裸露的皮膚。遠方曲折的山稜線在籠罩的山嵐中起伏,藍中帶紫的蒼穹混濁不清,繁星正逐漸遁隱,不久後升起的旭日將會驅散陰鬱色澤,為大地染上澄淨光彩。

 

葉片沁出的露珠濡濕褲角,銀古踏著新綠草地,沙沙悶響不斷跨越靜謐底線。幾隻蟲跟上他的步伐,在距離他頭頂一段距離的位置飄浮,無言、神秘且執著,彷彿受到引力牽制的行星,環繞著恆星運轉;雲層掩蓋漫天星斗的寧靜夜晚,銀古有時會闔上第二層眼瞼,凝視川流不息的光脈以滿足觀星渴望,有時則會昂首觀賞這些承載著數千年歲月的耀動生命,它們古老卻充滿旺盛活力,經歷無數四季更迭仍週而復始地存活世間,好似源源不絕的湧泉,永遠沒有乾涸的一天。

 

他一步一步埋首向前,駐足於前幾日曾短暫停留的山腰處,那地方相距淡幽宅邸不遠。黎明前混沌的微渺光線漫渙整座山林,微風溫柔地撫遍周遭的一景一物,他雙手插在褲袋,褐色圍巾依循風軌飛揚。

 

一陣毫不掩飾的窸窣聲在銀古身後響起,他拿開嘴上銜著的菸,回頭看見駒窗的身影。

 

「呦,真巧。」銀古率先出聲,駒窗不發一語地盯著他瞧,琉璃般的雙眸清澈而不含一絲雜質。他未開口回應,也沒有挪動腳步。

 

幽微蟲鳴在寂靜下顯得喧擾,他們四目相交片刻,銀古先一步移開翡翠綠的視線,抖了抖菸灰,背轉過身子直視前方。駒窗又在原地待了幾秒鐘的時間,才邁開步子往前。

 

他們並排站立,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

 

銀古把指間夾著的菸銜回唇間。「你常來這嗎?」

 

駒窗看了他一眼就轉開目光。「跟你沒關係吧?」他淡漠闡述,疏離的語調不帶感情。銀古聞言搔了搔頭,露出尷尬的笑,但並不困擾。

 

「也是。」他點頭同意。

 

太陽像滿載輝煌燈火的列車,平穩而悄然無息地駛過山頭,鋪天蓋地的漫射白光揭開夜色盤踞的模糊紗幕,灑落遍地輕柔,萬物輪廓雕蝕分明。銀古和駒窗的周身鑲上一層朦朧光邊,沐浴在玫瑰色溫軟的曙光之下。

 

他們沈默不語,共同遙望如水晶般清朗透徹的天空。

 

須臾,銀古捻熄快燒到濾嘴的蟲菸,駒窗在他點起第二根蟲菸的途中發話。

 

「倒是你⋯⋯」銀古暫停手邊動作朝駒窗擺首,對方目光仍投往遠方天際。「為什麼會來這裡?」

 

銀古沒立即給予答覆,他把視線放回手裡捏著的蟲菸,繼續點著。

 

燃起的菸頭閃爍熠熠星芒,一縷細瘦的蛇煙裊裊上升,在抵達穹頂前就消散於晨曦。始終盤旋在他頭頂的蟲在日光照耀下顯得輕盈透明,宛如繫著鈴鐺的羊群,跟隨牧羊人指引的方向前行,沿路奏響人耳無法辨清的旋律。

 

「沒什麼,只是想在離開前到這裡看看。淡幽之前跟我提過好幾次,但我沒有一次上來過。」銀古輕描淡寫地帶過,銜上蟲菸。

 

「既然之前都不曾來過,為什麼會選這次上來?」駒窗反問。

 

「嗯⋯⋯」銀古偏頭。「也許是因為你的記憶提起了我的興趣。」他勾唇一笑,髮稍被陽光染得澄金。

 

駒窗的身軀驟然輕顫了下,銀古的餘光將對方隱微的動靜收進眼底,不過沒多加言說。

 

「淡幽小姐跟你提的?」

 

「不,是我差點被食核蟲吞噬的時候,透過你的靈魂看見的。」

 

駒窗斂下眼,收攏拳頭。清脆嘹亮的鳥啼此起彼落,迴盪在山谷間,綿延不絕。

 

半晌,他才鬆開緊繃的唇線開口,死板的語調缺乏抑揚頓挫,彷彿情緒遭人抽乾。「那是屬於『駒窗』的記憶。」他嗓音沈若悶雷,鼻腔呼出的氣息轉變成耳朵裡的潮汐。

 

一朵白雲飄過山巔,在他們上方製造大片陰影。銀古調轉座落著湖泊的翡翠色眸子,平靜無波的湖面映照出駒窗的身影,對方下墜的視線瞪視草間若隱若現的足履,虛空中宛若有雙無形的大手正不斷把他壓入深不見光的地底。

 

銀古仰首吐煙,徐出煙霧的同時舒暢的涼風恰巧帶走掩蔽朝陽的雲朵,溫煦光輝重臨大地。

 

「輪迴,就像是穿過時光的摺縫。」突如其來的強風帶動草葉起舞,晃蕩成片綠色汪洋,蔓延著呢喃絮語。「跟摺紙一樣,每穿過一次,靈魂就在不同的位置摺上一摺。」

 

「有些人投胎轉世以後,卻仍保有前世的習慣,甚至時常對某些事物抱持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我想,大概是『輪迴』模糊了身體與靈魂的疆界。」銀古溫和的聲嗓排開強烈風勁,字句清晰地直抵駒窗耳際。「所以,究竟是靈魂記得軀體,還是軀體記憶著靈魂,又或者,他們兩者自始至終都密不可分?」

 

「你、我、淡幽,還有每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生命,都在經歷摺紙的過程,沒有不同。」風掀開銀古的瀏海,顯露原先遮蓋其下的左眼眼窩,異暗棲息的幽黑窟窿。

 

呼吸裡輕柔的顫抖如漣漪般散播到心跳的紋理,駒窗聽見體內某處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那迴響的低鳴一下又一下衝撞著腫脹的胸臆。他抬眼凝望銀古,陽光在駒窗無神的瞳眸表面鍍上一層亮漆,就像為陶瓷鋪上鮮豔豐潤的釉色。

 

「身為蟲師,你不可能不知道『廻陋』的存在吧?」他面無表情地直視銀古,語氣卻流露調侃。

 

風速和緩下來,洶湧的綠色波浪漸趨平穩。銀白瀏海再度覆蓋住銀古的左眼眼窩,他整理好被吹亂的圍巾跟衣衫,迎上駒窗的目光。

 

「關於這點,我想身為蟲師的你,更不必擔心被廻陋給絆住腳才對。」他理所當然地道。

 

「再見了,祝你早日解開禁種之蟲的謎團。」爾後他舉步往山下走,背對駒窗抬手道別。

 

駒窗目送銀古披戴晨光的背影,直至因坡度的落差再也看不見為止。他沙沙的腳步聲還殘留在曾經身處的環境,彷如層疊山巒間徘徊流連的天光雲影,亙古恆常地存在於天地萬物之中。

廻陋:一種黑色像管子一樣的蟲,牠會釋放出花的香味,吸引昆蟲或野獸靠近。被牠抓住的獵物,時間會被扭曲成環狀,這個獵物就會因此在相同的時間裡面一直繞圈子。在不斷繞圈子的過程中,獵物會逐漸與牠同化。——出自蟲師漫畫第10集,《花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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