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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7/01

Hurts - Somebody To Die For

​很虐很痛又差點萬解的文章,剩半條命的我(抽蓄

S04後半,打破封印之前,兄弟分道揚鑣之前。

*

Dean淺眠而且不多夢,但來回地獄輕易打破他的習慣,他再也無緣體會無夢酣眠的甜美。

有時是四肢被掙脫不開的鐵絲綑綁到深及見骨,有時是被盈滿口腔的鮮血嗆咳到近乎溺斃,有時是被一連串邊享受著邊奸笑著的人影給鞭笞得體無完膚,然而最令人無法忍受的痛苦還不只這些,最痛苦的是每個夢境他無不是哭喊救命直至喉嚨沙啞,再心如死灰地接受沒人前來援救的殘酷事實,最後以一身冷汗的驚醒作為結束。這如同心臟遭到掐緊的真實夢魘攫獲他天天夜夜,反反覆覆不見改善,每夜沾枕入睡他甚至都懷疑自己會一睡不醒──差異在於現實的軀體成功脫離人生苦境,無助的心靈仍在深沉的午夜夢迴徘徊不去。

而一瓶透心沁涼的啤酒總能適度緩解夢境留下的糟糕心理狀態,於是Dean不自覺的──或者該說身不由己的──養成了在無數個失眠亦或驚醒的夜晚翻身下床,扭開啤酒瓶蓋就是永無止境得仰首牛飲,就和他每天晚上經歷的酷刑一樣,永無止境。

Dean挑戰著搏動血液能運載的最高酒精濃度,一瓶接著一瓶,耐心等待熟悉的苦澀液體沖散藉由夜晚層層交疊並且壯大的煎熬噩夢。他會乾脆把自己灌到爛醉如泥、停止一切思考能力,他想,這是否就是毒蟲吸食毒品所感受到的迷幻暈眩,只是他持有的媒介是酒精而非罌粟。

啤酒的採買逐漸成為開銷上的重心,Sam少見的對此沒有任何怨尤,他想他的弟弟是知道的,知道他的哥哥不堪其擾得掙扎於現實與夢境邊緣──地獄、天使、惡魔、世界末日,無論哪一方都不遺餘力的逼迫著他做出抉擇,Sam必定為此深惡痛絕卻又無能為力,Dean覺得這些折騰都沒關係,如果能換來他弟弟不再跟Ruby糾纏不清他樂於承擔。

Sam無法分擔半點Dean的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對Dean買酒的舉動視若無睹,他花費一段時間勉強自己接受現階段僅只酒有能力安撫甚或拯救他的哥哥,接受自己得緘默不語、得處處容忍,為了Dean──手足間不言而喻的專屬默契──而Deam對他反常的行為當然看在眼裡。

Dean嘲諷著他因此失去原有的習慣換得另一個習慣,有失有得的狗屎論調。



嚴酷冬季掙脫不了桎梏似地循環不止,漫漫無期的晝短夜長絲毫不見早春蓬勃的生機盎然,主掌四季遞嬗的女神怠忽職守,任憑幾欲鑽開土壤擁抱美好春季的竄動生命,遭受厚重白雪的無情壓制,別無他法的的打退堂鼓,期待骯髒死寂的鉛灰色天頂打響宣告蟄伏終結的一聲悶雷。

太長了。Dean咬牙。不管是夜晚還是冬季都他媽的太長了。

Impala的每面窗戶皆無一倖免的因為低溫凝結出整片薄薄水氣,雖然不至於全然遮蔽視野但仍舊模糊到足以影響駕駛人的判斷,幾經思量──更大可能是屈就於飢腸轆轆──Dean不顧Sam的高聲質問一轉方向盤偏離原本應當前往的筆直路途,右轉行駛至他記憶中曾經開設在不遠處的老舊酒吧。印象中那裡始終燃著一盞如同上個世紀才會出現的舊型燈泡,無怨無悔且鞠躬盡瘁地放射朦朧的昏黃燈光,伴隨著不費神細聽就會忽略的劈啪聲響兀自明滅。

店老闆是個熱腸子的六七十歲老好人,一年前Dean和他初次碰面的時候,他對剛剛才和Sam吵完架、忿忿不平臭著一張臉的他朗聲說道「把這裡當自己家吧年輕人」,便豪爽而慷慨地請了他整個晚上的啤酒。

Dean邊咕嘟咕嘟洩憤地灌飲啤酒,邊用煽情的言語調戲著吧檯年輕貌美的女服務生,不過這沒有持續太久,女服務生被逗得咯咯笑的銀鈴嗓音傳進店老闆──Matt──耳裡,他刻不容緩地用著帶笑的威脅語氣警告Dean,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了,要是他再這麼做等等就別妄想白吃白喝拍拍屁股走人,明確註記帳目的單子隨時恭候服務,無奈之下Dean只得乖乖舉手投降──他走得太倉促連皮夾都沒拿──選擇乖乖呆坐吧檯,像個無聊到發慌的瘋子瞪著天花板上閃爍的燈泡看。

在Dean喝乾兩大玻璃瓶的酒水時才發現店內已經準備打烊,徒剩寥寥數人分坐或聚集各方座位,Matt跟Linda──那個女服務生──甚至都毫不避諱地開始實施清潔作業,Dean覺得是時候該動身離開了,一方面是時間差不多一方面是他不願帶給今日免費招待他的他們些許不方便。

差大門一步之遙的距離Matt喊住Dean,三步併兩步的快速奔跑到他面前,二話不說的擁他入懷,力道之大讓他幾乎窒息。

「Dude,讓自己好過一點。」

這句話宛若一記悶棍重擊在他胸口,Dean發誓他有那麼一秒忘記該怎麼呼吸。

以排山倒海之勢沖擊他胸口的不是被揭穿傷疤的窘迫及疼痛,而是他自認已經泯滅徹底的強烈不安及哀傷。原來,原來他做的從來只有逃避跟掩蓋,根本談不上正視解決又何來摧毀殆盡。

能嗎?有勝算嗎?有這麼簡單嗎?我嘗試過嗎?我束手就擒了嗎?我是不是失敗了?

一連串質疑的話語梗在喉頭,Dean的眼睛感到酸澀刺疼,深怕一眨眼就流出淚來。

卸下堅強的偽裝,一碰就碎的軟弱, 堅強背後的真相不過是逞強。

英雄Dean Winchester,不是遺落了消失不見了,而是從未存在。

Matt大力拍了拍Dean的後背,緩緩鬆開環抱他的雙臂退離開來,Dean侷促得不確定要如何回應對方的熱情才不失禮貌。正當他猶豫地抬眼的瞬間,他望見Matt眼裡滿溢的懇切真摯,潺潺溪水一般毫不保留得流進他眼底,這是幾個月來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心靈的寧靜祥和。

「Dean。」他訝異於他的聲音竟然摻雜哽咽沙啞,「我叫作Dean。」

接近閉店前幾分鐘才姍姍來遲的一桌老頭,倚仗著自己是Matt舊識的特權或吹口哨或調侃得起鬨著Matt乾脆考慮收Dean為乾孫子,況且人長得高又帥實在沒一處可以嫌棄的地方,Matt笑罵著答道誰說他沒有缺點,他明明就會餓虎撲羊得調戲漂亮女孩,是你們恰巧沒撞見罷了,一旁的Linda裝作沒事地擺動拖把奮力跟佈滿污漬的黑色橡膠地磚搏鬥,雙頰泛起尷尬的潮紅。

「Dean,」Matt笑開整張臉,彎起的眼角浮現細紋。「來過這間店的就是我們的家人。」

家人。Dean想。何其奢侈的名詞,對我來說數十載來不變的簡單而又困難。



Impala噗嚕嚕的熄火,Dean很慶幸地發現Matt的店仍屹立不搖得挺立在銀白世界之中。他聲稱自己餓得眼冒金星因此非得差遣Sam下車幫他外帶一份芝士漢堡外加一份三明治,Sam不想多說廢話得翻翻白眼,一臉莫可奈何得拉開車門踏上鬆軟雪堆,一抬一踏得踩出附帶沙沙聲響的綿長腳印。事實是,一年了,Dean還沒做足充分的心理準備面對Matt,他弄不清他為何顧慮。

是怕他忘記他了嗎?

他勢必得冷靜腦袋。Dean咿呀一聲拉開車門,跨步下車把全身暴露於凜冽的寒風之中。

他甩上車門後背部抵著車側,動動僵硬的身子、調整姿勢至雙手環胸雙腳交叉,接著輕緩得吐出一口白煙繚繞的長氣。他微偏過頭,三十步距離外的老舊酒吧微微透著令人懷念的暈黃光線,閃閃爍爍,他想像著天花板上同樣老舊的燈泡發出的劈啪聲響,他始終覺得那個聲音無比熟悉,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了,那個聲音讓他憶起小時候某個冬季,他們難得全家到齊得圍坐在客廳倚靠著壁爐內點燃的爐火驅趕渾身寒意;他和Sam蹲踞於壁爐前方,目不轉睛地瞅著燒烤的木頭彈跳點點星火,焦黑崩毀的木頭劈啪劈啪響。即使他依舊得以深刻描繪、重現出當日所有的色澤、味道和景象,也不能改變這早已成從前的事實。

曾幾何時「家」的意義對他來說已經改變,有Sam──「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Dean懊惱的嚙咬下唇,藉著晃動腦袋來甩脫佔據整副心神的回憶畫面,他提醒自己他的目的是放空不是重溫清晰得可怕的家庭映像。

馬路兩旁座落著幾間零散的房舍,舉目所及不是太多,大約四棟左右,離各家大門二至三公尺處種植的高大樹木伸展著枯瘦枝幹,將遠方雲靄深沉的天空切割成一塊一塊。幾名四五十歲的先生婦女正忙碌得剷著阻礙車庫道路的皚皚雪堆,或架著梯子使勁掃落囤壓屋頂的厚厚白雪,他們時不時的與街坊鄰居閒話家常,因流汗而通紅的臉龐無不是洋溢著歡欣笑容,過不了多久他們就分別結束工作返回各自住處。

Dean在一陣咳嗽後低首,有意無意得用靴尖輕輕踢著足部附近的雪,以打發等待Sam歸來的無事時間。原先應當無瑕的潔淨白雪無可避免地因著人車來往沾染上不少灰塵,帶點淺淺鴿灰的顏色,令他莫名想念起鮮綠油油的草地。

「Dean。」一晃眼,Castiel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身側。

Dean歇止踢雪的動作,不怎麼驚訝地抬頭望向發話的對方,半邊眉毛高高挑起。「什麼事,Cas。」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Castiel舉步縮短他們相隔的間距,「我來是為了告訴你。」Dean摸不頭緒得回以寫滿疑惑的神色。

「唯一能夠找回你自己的人,」一字一句,乾淨俐落,「只有你自己。」

「Dean!」

驀地,Sam焦急的呼喊拉回他的理智,接著雜沓的腳步聲及明顯到足夠掀翻屋頂的乒乓作響掩蓋掉他弟弟的嗓音,他甚至還隱約聽見肉體相互碰撞的陣陣悶響,Castiel再度消失得無影無蹤,Dean咒罵完該死即刻不容緩地提起步伐風風火火得衝進酒吧,扯開門板就瞧見Sam握緊拳頭,毫不留情的朝某個撲向他面門的男子身上招呼,電光石火間Dean瞥到男子的兩隻眼睛濃稠得深黑。絕望的深黑。

Dean認出那是一年前帶頭起鬨要Matt收他作乾孫子的老頭,下一秒拳頭襲來的破風聲貫穿右耳,他反射性得左側過身避開,左手抓住對方手腕的同時背轉身體欺近對方胸腹,連同另一隻抓住對方手臂的右手借力使力,施以一個漂亮的過肩摔,遭致摔落的對方砸毀一張木桌,碎裂的木條木屑煙火般四處迸射。

不留喘息的空間,另兩名男子隨後遞補空缺夾攻Dean,Dean彎身躲過擒拿的四隻手臂,抬腿旋身掃向左邊傢伙的膝蓋,右手肘擊右邊傢伙的咽喉,動作流暢得一氣呵成。

可惡,Matt和Linda呢?他們在哪裡!

「見鬼的......Sam!你先離開這裡回到車上!」Dean揮拳打昏一個男人,他不希望他的弟弟跟所有有關惡魔的事情再有丁點牽扯。

「別開玩笑了!敵人這麼多你應付不來!」Sam憤怒的吼著駁回,長腿踹飛一個男孩。

Dean咂嘴,Sam是對的,至少這次是對的。

他抽出藏著的匕首──Ruby給的那一把,翻轉一圈反手握緊。「Give them hell.」

Dean急衝至Sam剛才撂倒的男孩身前,不帶躊躇得讓鋒利刀刃沒入癱倒在地上的男孩肚腹,創口處激發橙金光芒的對方抽蓄幾瞬,便失去氣力得沒了呼吸。

見狀,Dean立刻回身把匕首傳遞給背對他站立的Sam,後者接過匕首順勢伸長手臂,捅了張牙舞爪、本欲正面襲擊的婦女一刀,對方重複著男孩的反應軟倒在地。

他們交互傳遞著一把匕首,淋漓盡致得發揮解決了好幾個惡魔,成功扭轉不利的局面。Dean刻意避開一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女人,技巧性地通通交由Sam一手收拾,但讓他最放心不下的那兩個人,直至目前的來來往往卻連身影都沒見著。

「慢點,男孩們。」

Dean的心涼了半截,他和Sam在語音未落就立即停止動作,一齊朝聲源方向擺首。

「我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尤其是Dean,對吧?」

眷念熟識的聲線,Matt的聲線。

顫動的翠綠與深不見底的黝黑相交,控制著Matt皮囊的惡魔佇立在櫃檯之後,兩隻手臂把Linda圈在懷中並用菜刀橫架於她脖頸,後者的眼色流露明顯的惶惶不安,淚水爬滿臉頰。

Dean讀出她顫抖著嘴唇蠕動的字句。

不要管我,快逃。

「Dean,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Sam狐疑的問,眼神沒有離開Matt。

「噢,你就不要麻煩Dean了,Sam。我願意自告奮勇的回答你的問題。」惡魔把臉湊近挾持著的Linda,伸出粉紅的舌頭舔拭了下對方的臉頰,Linda驚叫出聲,感到不舒服得緊閉雙眼。「這副皮囊的主人叫作Matt,一年前曾經給過失魂落魄的Dean一個像是家人般的溫暖懷抱......嗯,讓我猜猜,他的懷抱讓你想到John了?那個為了救Dean Winchester不惜下地獄受盡折磨的John Winchester?」

惡魔維持挑釁地獰笑,用著戲劇性的誇張語氣。「所以,Dean你注定救不了他,救不了Matt,更救不了這個無辜的少女。」

能嗎?有勝算嗎?有這麼簡單嗎?我嘗試過嗎?我束手就擒了嗎?我是不是失敗了?

狗娘養的。Dean憤恨得收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裡。你倒是想點辦法啊,Dean Winchester!

Dean的額角一跳一跳得抽痛著,瞳眸裡燃燒著熾人的熊熊怒火。Ruby的匕首此刻攥在他手裡,緊貼著他掌心手指,泛著金屬鋒芒的刀刃裹滿暗紅血液,刀柄裹著黏膩汗水變得濕滑不堪,他趕緊活動出力過猛的泛白指節,防止匕首從手中意外滑落。

「不如,我們這樣吧。」惡魔將菜刀瞬間逼近Linda脖頸,刀鋒貼合皮肉的地方滲出鮮血,「讓你有選擇的機會,Dean。他們兩個,你只能選擇救一個。」Linda咬緊下唇,全身顫抖得像是風中飛旋的落葉。

「最多十秒鐘,我就要得到答案,否則後果會怎麼樣我不敢保證。」

惡魔高喊著倒數計時,聲音裡盡是藏不住的愉悅。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好似一隻抓住老鼠的貓,打算玩弄獵物致死方休。Dean頻頻冒汗,心臟跳得幾欲炸裂,他奮命抑制想吐的嘔心感。

「Dean,聽我說,我一打信號你就衝上去救那個女孩。」Sam小心翼翼得低聲耳語。

「什麼?」Dean不可置信得語調上揚。

「你知道我有能力牽制住他,幸運的話我們可以連Matt一起救。」

Dean忽然參透了他想表達的意思。「用你的惡魔超能力?不,Sam,不可能,免談。」

「可是Dean,這是特殊狀況......」

「去你的特殊狀況,我說不准就是不准!你他媽的給我閉上嘴!」

「Whoa,雖然很想看你們繼續吵架,但是很可惜時間到了。」

惡魔一派輕鬆的輕聲吹了聲口哨,扯開幸災樂禍的唇線。「答案呢?你們要選哪一個?」

兄弟倆火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Dean惡狠狠地開口。「下地獄去吧,你這個狗娘養的。」

「哈,很有膽識。」惡魔先是短促地低低地笑了起來,爾後笑聲漸趨狂放轉變成猖狂長笑,Dean跟Sam雙雙繃緊神經,四隻眼睛牢牢地定視著不怒反笑的對方。

惡魔尖銳的笑聲衝撞著Dean的耳膜,他的腦內迴盪著彷如萬蜂群飛的嗡嗡鳴響。「不過,」

笑聲打住,冰冷狠戾的神采閃過惡魔漆黑深沉的眼底。

「嗶──錯誤答案。」

刀鋒以誰都來不及阻止的速度刎斷Linda的頸動脈,大量鮮血自裂口噴湧而出,惡魔鬆開環抱Linda的雙手,放任其像斷線的風箏無力地癱軟至黑色橡膠地磚,血泊大片大片放肆地向外蔓延,她彷若離水的魚一般大張著嘴喘息,觸電般間歇性地抽蓄著全身,Dean耗費不到一秒鐘的時間狠下心來用刀重重劃了大腿一記迫使自己回神、迫使自己把眼光從Linda身上挪移開來,天知道這究竟有多困難。

「Sam,我不管你要用什麼方法,快去幫Linda把血止住就對了。」

「可是Dean,你明知道她已經......」

「我不想浪費時間聽你廢話!」Dean咆嘯,「你到底去不去!」

Sam抿著嘴角權衡似地目視了他幾秒,才匆匆抬步奔至臥倒在地板上的Linda,蹲下身用著溫軟的聲調不斷哄著她妳會沒事的。藉由話語分散對方注意力的當下,他粗魯的扯起綁在鞋子上的鞋帶,絞盡腦汁描摹著電視節目曾經見過的緊急止血方式──找到被割斷的血管並利用鞋帶將其綑緊。他正分秒必爭和死神拔河,豪賭微薄的希望。

惡魔倒是不大理會Sam的行為,甚至連阻止都感到興趣缺缺,Dean明白這代表的意思是他的目標不是他的弟弟,是他。他是衝著他來的。

那又如何。「不想死的話,就快點滾出Matt的身體。」Dean壓低身軀,像頭蓄勢待發的猛獅。

「你以為我為什麼附身在他身上?因為我賭你絕對不敢動他一根汗毛。」惡魔雙手一攤,不以為然得聳聳肩,「你何不上演你們Winchester家的傳統......犧牲自己拯救別人?」

Dean按捺不住地像顆砲彈般衝到惡魔面前,對方機靈地揮刀向前劈砍阻斷他的去路,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妥協地朝後一躍閃躲開來,彼此間相隔著一米的間距相望,惡魔面露狡黠,Dean說服自己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只是穿著Matt皮囊的惡魔,不是Matt。

下一秒惡魔就欺近Dean,菜刀上下橫豎舞動著刁鑽的角度,Dean吃力地閃避掉致命砍擊產生的霍霍風聲,他氣自己的綁手綁腳。

不是Matt,他不是Matt。Dean一遍遍的在心中複誦,好像這麼一來他就能專心面對敵手。

「Matt!不要讓這個混帳控制你!」Dean分神呼喊,他還不想棄械投降。「清醒一點!」

「不需要白費力氣,Dean,他的靈魂睡得可香甜的了。」

流利的弧線劃破Dean的眉毛,登時血流如注。他躁怒地退到安全距離並粗率地抬臂抹去汩汩流出的鮮紅血液,被濡濕的睫毛一簇一簇的黏在一塊,對視線造成莫大障礙,更糟的是,他沒辦法有效阻擋血液流出的速率,那比他預想中快得太多太多。

命懸一線。但他們並非第一次如此,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如此;並非第一次有能力絕處逢生,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有能力絕處逢生。不求神拜佛,不仰賴運氣,他們握有的利器一向只是能力。

鮮血再一次蒙蔽視野,Dean提起袖口胡亂得擦拭乾淨,吸飽鮮血的上衣飄散著揮之不去的腥鹹氣味。他趁著提臂抹去血汙的霎那若有似無的瞥了蹲下的Sam一眼,後者順利達成幫Linda止血的任務且接收到他傳遞的訊息,隨即間不容髮地回以一個心領神會的嚴肅眼神。

「最後一次警告你,滾出Matt的身體。」Dean繃著臉,聲音因為蘊藏無限憤怒而低了幾度。

「不然呢?你就要把我千刀萬剮嗎?」惡魔蔑視的啼笑皆非。

「試試看。」Dean把刀尖直指對方,「試試看我敢不敢。」

談話告終,他們不約而同的舉刀對向奔馳,Dean在惡魔的刀刃斬落前略微矮身,將握在右手的匕首平行地面拋擲,匕首利用慣性作用沿著地面向前推進滑行,爾後手無寸鐵的他立回軀幹不閃不避的迎向惡魔的斬擊,銳利刀口直直劈入他左邊肩膀,承受不加緩衝的攻擊他無可厚非的悶哼一聲,膝蓋發顫得屈起。

Dean冷汗淋漓得咧嘴一笑,伸手纏繞上對方手臂後固定住。「抓到你了。」

察覺中計的瞬間為時已晚,惡魔在猝不及防之際感受到左臀及肋骨底部之間傳來劇烈疼痛。

「驚喜。」Dean極度疲憊的扯唇,Sam在橙金光芒消失時才拔出刺穿Matt身軀的刀。

Sam心有餘悸得粗喘,手指探上Matt頸測的脈搏。他抿著下垂的嘴角與Dean對視,搖搖頭。

「God damn it......」

當Dean忍痛得咬緊牙根緩慢抽出肩膀上的刀後,Matt失去靈魂的軀殼無力地倒進他的懷裡。他的右手繞過Matt的身體緊緊環抱住對方,他的臉頰貼著Matt的,就像一年前的那天一樣。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讓你好過。」

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好過。



他們拚盡全力仍然救不活Linda。

難以言喻的悲慟翻攪著Dean的內心,他和Sam動身清理啐不忍賭的狼藉酒吧時,覺得自己的身體與心靈界線分明地分割開。他目視著了無生命跡象的具具屍首,思索著計算這裡的慘況代表著多少破碎的家庭,這些懷抱各種理由──放鬆、敘舊、說情話、打發時間──相聚此處的人們,倒楣得被選中為試探他們兄弟倆膽量、奪取他們兄弟倆性命的工具,被迫強取豪奪生命的主權,被迫接受非但稱不上平靜更沾不上尊嚴的死亡。

他掛著死水般平靜無波的冷肅表情拖行臥倒的他們並排酒吧後院,沒有交談的進行著手邊事務,他們兄弟倆接下來還有諸多事情要做,如今的僅僅冰山一角。

Dean從吧檯抽屜翻找出一盒火柴,Sam從Impala的後車箱搬來一桶汽油,這附近一帶算是非常偏遠,除了座落遠處的四間房舍及這間酒吧以外平日鮮少有人車經過停留,再加上就Dean所知這裡並沒有經營任何民宿,往返的人流理所當然地更屈指可數。

他們擔心不安詳的死亡會造就惡靈生成進而危害人類,因此打算焚燒掉每一具屍首,但即使他們特別挑選四棟房舍的視線死角,仍舊憂心午後燃燒猛烈大火太過引人側目;他們只為Matt、Linda和Dean有過一面之緣的Matt好友挖掘獨立墳坑,其餘屍首盡皆堆疊放置在同一座墳坑,說是彌補也好、偏心也罷,總之Dean無法忍受他們三人與其他人葬在一塊。不含褒貶,只是這點他不願讓步。

他們背靠著酒吧房側的橫條木板靜候午夜降臨,冬天的夜晚向來無須苦等太久。

Dean手指唰啦唰啦拉進拉出得把玩著火柴盒盒套,清脆的聲響填補無聲的寂靜。鼻間吞吐著寒冷徹骨的冰涼空氣,他有股肺葉彷彿凍傷的錯覺;Sam仰望一望無際的天空,若有所思得不言不語。

是夜,兄弟倆分別吸了吸鼻子喚回神智。Sam抬起汽油桶扭開蓋子,晃動塑膠桶把滑膩汽油輪番潑濺於每具屍首身上,待至結束Dean接手點燃一根火柴,搖曳著的苗麗的細瘦火光劃破夜幕,綻放著在晚風吹拂之下都險些熄滅的微弱光輝。Dean凝視著耀動的燦金火焰幾瞬便對準集體墳坑丟擲,火焰一接觸到汽油隨即燃起兇猛烈火,炙熱火舌急促上竄。

第二根火柴,Dean丟進他連名字都來不及知道的Matt好友的墳坑,火花碰上對方和自己相似地有著多處磨損的破舊牛仔褲起火燃燒,他忽然恍惚地將對方躺臥著的身形與自己重疊。

接著Dean點燃第三根火柴,什麼話都未說的對準Linda的墳坑一丟,注視著她美麗而死白的容顏漸漸被火舌吞噬。Sam帶著悽憐的目光眼觀一切,他明白Dean想要的不是安慰,無濟於事。

最後也最重要的一根火柴,Dean堅定得唰一聲點燃,拉高手臂放開捏緊的拇指及食指,黑暗中反顯墨綠的眼瞳追隨著火柴墜落的軌跡,終末定格在遭受無情焰火襲捲的Matt身上。

「這是我們的命運,或者所有獵手的命運,Sam。」火光襯映著Dean,一層蜜般的橙黃。

「我們不配允許擁有親緣或同行上的半點牽掛牽扯,那會成為危及生命的弱點,這個道理簡單得無人不曉。」語調平板得陳述,他凝望的眼光悠遠,像是眼前事物皆隔著一面薄紗,「一個發自內心的友善擁抱都可以被解讀成機會,進而淪落為殺機。」

Dean微歛眼瞼,虹膜表面流轉著炯炯光華。「這些人無端受到波擊,是我的錯,我越界了。」

「我越界了。」他抬手覆蓋眉毛上因著凝結血塊閉合的創口,快被高漲的自責虧欠給溺斃。

傷口會癒合,但傷疤依然會在。Sam擰眉瞅視Dean,此刻多說什麼都是徒然,Dean最需要的不是別的而是靜一靜。

Sam說完我去幫你留意附近情況就斷然掉頭離開,打著寒顫的頎長身影消失在建築物的轉角,火的熱度融化Dean腳邊輝映著慘淡月光的晶亮冰雪,雪水或沿著地表凹陷的墳坑流動滴落,或滲入泥土壤縫隙滋潤乾硬的土壤。火舌貪婪得吞食著肉身,濃烈的焦臭氣味刺激著他的鼻腔,他倔強地直視著、沒有漏掉一分一毫灰飛煙滅的細節──焦黑、塌陷、塵歸塵土歸土。

大火意猶未盡得持續竄燒,細微的颯颯聲混雜著踩踏雪地的悶響,Dean先一步喊出了對方的名字。「Cas。」

「Dean。」一聲難辨情緒的嘆息。

「你這次又想幹什麼,想解釋你在事發前那句意義不明的話嗎?」

「不,」Castiel的語氣生怕摔碎什麼似地小心翼翼,卻又無比篤定。「因為你早就找到答案了。」

「你向天堂證明了你還是你,你還是有能力戰鬥。」

Dean撇過頭用著凌厲的目光射向Castiel。他惹毛了他,不管他說的話是否出自他自己的意願亦或他忠誠祀奉的天堂都他媽的惹毛了他。

「不要再拿你們天堂那套狗屁倒灶的理論來考驗我,我不是任你們擺布的棋子!」

「Dean,我知道這些過程對你來說很難熬,但......」

「不會,我不會獲得平靜,Cas。」Dean搖頭,「就算拯救了全世界,我也不會。」

「你必須知道,我們這麼做有我們的理由。」Castiel不溫不火的道。

「理由,誰沒有理由,我們之間欠缺的從來不是理由,是信任。」Dean冷眼,「無意冒犯,我真他媽覺得你們吝嗇的連一點信任都不情願施捨。」

「如果這份自私就是你們所謂的天堂,我死後寧可下地獄。」Dean疲倦的扭頭,「Cas,我承認我相信你,但我不禁開始懷疑。」

Castiel本欲張口說話卻又改變主意的闔上,海藍色的眼眸承載了對天使來說過多複雜糾結的情緒。「Dean,我們不可能放棄你。」

「我累了,你走吧,Cas。」

我不可能放棄你。

Dean吃驚地回頭,Castiel的離去吹起一陣強風連帶捲起細碎雪花,迫使Dean得舉起雙臂格擋雪片劃傷臉頰。他瑟縮著瞇細雙眸,憑藉雙臂間的狹長縫隙窺看──依舊什麼都沒能瞧見。

熹微晨光算準般地在Castiel消失之後跨越遠方山巒,白晝陰鬱晦暗的無聲降臨,一縷淡雅醺紫雜揉著澄清蔚藍及亮麗橘黃,由遠至近漫散、鋪蓋而來,Dean收回雙臂遠眺著逐漸爬升過屋舍樹頂,一步一步接近他的渾濁白光,終於沐浴包覆他全身。他低望手背上被光線打白的細細汗毛,鬢角處的一粒汗滴啪噠一聲滑落到手背上。

Dean重拾鐵鍬呼喊Sam的名字,不等他到來得把單薄鍬口刺進土裡動身剷雪,忍耐著大幅度的出力牽動震盪左肩撕裂的疼痛,傷口雖澆淋過酒精消毒也已然差勁的縫合完成,卻無法避免不經麻醉的後遺症。

Sam來了,彎身拿起隨意扔在地上的鐵鍬跟著Dean一同將雪和土剷進墳坑,他見Dean謹慎而緩慢的剷著雪,猜測他是顧忌扯動傷口,由此十分賣力的加緊剷雪,貼心的默默分擔Dean的工作量。殊不知對方動作背後的意義──害怕拉扯創傷僅占部分原因,真正的意義他恐怕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拿出來和Sam討論,那太過矯情。

他沉吟的是──如果非得給自己一個成為天堂棋子的理由、拯救世界的理由不可,他告訴自己他甘願承擔這一切的理由是因為這灼燒瞳孔的耀眼陽光,他想守護這顆明媚豔陽逃脫殞落的結局,他想倖免這抹脆弱而強勁的晨曦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輪迴,行屍走肉得被囚禁於煉獄邊界。

為此,他無怨無悔。

我也不想放棄你,Castiel,the angel of the 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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